潮藓

我的背景说明我的心情

[APH/加中心北极组]呼吸

注:

1.加第一视角,主北极组,副软绵绵组友情向,微北米双子亲情向。

2.灵感来源于傍晚在走廊上吹头发时眺望不远处别墅区所萌发的灵异文脑洞和《呼吸过度》,虽然这个故事跟灵异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今天是令人窒息的大雾天。

  

  冰淇淋似的雾团远远自山顶泻下,堆积在半山腰,缓缓蔓延至校区,靠近围墙的两栋教学楼不留痕迹地被白雾吞没,仿佛那里本来就空无一物。山雀一如既往地来去自由、叽叽喳喳,毕竟山林的翠绿是浓雾也遮挡不住的自然的底色。不过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个神话,说的是古英.格.兰的大雾是母龙的气息,它使人渐渐遗忘。

  

  由于高烧,我对数学课的记忆也快消失殆尽了,在宿舍躺了两个小时毫无好转,还不如坐到阳台上呼吸新鲜空气,于是眼前就是这幅景象。

  

  那个人又来了。我扒在栏杆上往下看。

  

  食堂和宿舍之间的空地有一排长椅,最靠近围墙的一张,每天都坐着一个孤零零吃午饭的男学生。他是哪个部的?一年级?二年纪?不像是三年级生。他个子很高,倒像个体校生。他的发色像香草味奶油,有点卷。大雾使他的身影都模糊了。

  

  他没有朋友,或者说不喜欢交朋友,有时我也希望其他人能让我像他一样清净清净。

  

  

  下午我去医务室复诊。

  

  主治校医是个法.国人,据说他曾经是肯尼迪家族的家庭医生,不到四十岁就盘算着退休,最后跑到离市区十几公里远的山区艺术学校过上了在傍山公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准退休生活。他兼任心理医生,所以我跟他有几分交情。

  

  “啊——”我张开嘴拿我肿得像樱桃的扁桃体给他看看。他笑了笑,那种眯眼的方式很迷人:“触底反弹了。鉴于你的体质,最好不要再吃消炎药,蜂蜜水,新鲜甘蓝,放晴的时候出去走两圈,或者让阿尔弗雷德给你弹两支曲子?”

  

  “他最近在忙着给交响乐部编曲……”

  

  有人敲了敲门。弗朗西斯拍拍我的肩膀,亲自去开门,我从帘子后面探出一只眼睛,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个大个子是楼下那个人,近点儿看他更高了,与弗朗西斯不相上下,而且更为健壮。弗朗西斯交给他一只纸箱,箱子上印着不知什么用途的药物标签,他奇怪地瞟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那些全都是药?”我问。我看不出来那么强壮的男高中生身上能有什么毛病,只觉得他鼻梁挺高的。

  

  “对呀,他的肺上有几个破洞,”弗朗西斯在胸前比划,风轻云淡道,“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他因为喘不上气而倒在路边,一定要帮他做人工呼吸啊,不然真的会出人命的。”

  

  我记起来了,这件事应该全校都知道。交响乐部的首席大提琴手,去年因为独立日典礼搞得手忙脚乱的缘故,礼堂的灰尘没清扫到位,结果他在众目睽睽的公演现场咳得吐血晕厥,我以为他已经休学了。两个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在我的脑海里对上号了。

  

  “好了,又到了喜闻乐见的树洞环节。那么,这个月有什么想分享的吗?”弗朗西斯正襟危坐,眼睛直视,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我犹豫了一会儿,随即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一如既往的日常。”

  

  “是吗。”医生用食指触碰我的指尖,“那我告诉你一些我的事情:我发现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能力——不是愿望,而是能力——如果弄丢它的话,自己很难找到幸福,这时候要么等待时间的痊愈,要么去找那个能给予你重新获得幸福的能力的人。”

  

  他翻过我的手掌,在上面写下:“深呼吸,这样会更容易微笑。”圆珠笔痒痒的。

  

  

  这种说法,简直像烂俗爱情电影。虽然弗朗西斯本人就很适合当那种让小女孩儿尖叫的爱情片男演员。我不无恶意地想。

  

  我借用食堂厨房烤了一些曲奇,打算去慰问一下我正在刻苦创作的好弟弟,不过看来他早就跑去跑步了,放学后的交响乐部寂静得可怕。我不打算打道回府,这栋教学楼离山很近,可以边走边欣赏风景。

  

  油光可鉴的地板,踏上去咯达作响。一长排玻璃,一眼望去宛如长长的电影胶卷。雾气爬进窗来,使肺部充盈白色的水汽。

  

  从脚边悄然而至的乐声,厚重凝沉,如同成分复杂的冷气缓慢堆积,溢上肩头。马尾,乌木,人的手指,舒曼胡,在心室里不可捉摸的角落拨弄一根无形的弦,如同一个孤独的男孩坐在落满灰尘的画室窗台,唱一支苦闷的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躲在墙壁后面,不过我想听完这一曲。

  

  我没能如愿。

  

  “咳咳……”他没能抵御高湿度的空气,开始剧烈咳嗽,我担忧地聆听他的身体状况,好在过了一会儿他吃了几粒药缓了过来。我们隔着一堵墙沉默良久,他忽然说:“我今天拉不了琴了,再等下去也没有用的。”

  

  “不好意思,”我有些窘迫地从前门绕进去,看到空荡荡明晃晃的大堂,那个孤身一人坐在交响乐队众多椅子中自己座位上的大提琴手,“你拉得很漂亮。”我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呃……你想来点饼干吗?”

  

  他眯了眯眼,点点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像温驯的卡通熊头像。

  

  把庞大的提琴收进琴盒,我们坐在讲台的阶梯上分享饼干。他问我:“你来找谁,阿尔弗雷德吗?”我答:“是的,他是我双胞胎弟弟。”

  

  “看得出来。所以今天上午在医务室的那个人是你不是他。”

  

  我已经习惯了:“常有的事,很多人把我们搞混。”

  

  “为什么会搞混呢?你们俩除了脸就没有相似之处了。那时我就觉得你不是他,只是不太确定。”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我的一只眼睛判断出来的。

  

  “我是交响部的伊万·布拉金斯基,二年级,你呢?”他问。

  

  “雕塑部的马修,跟你同级。”

  

  

  我们吃完曲奇后就各自离去了,这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晚上在两人宿舍里,阿尔弗雷德为我演奏了他尚未完成的曲子,他的琴音像一匹威风凛凛的良马,在他的指挥下肆意奔腾,充满他的太阳般的精力,所以人们都称他为“神童”、“天才”,迟早是要在维也纳音乐大厅演出的。

  

  “你退烧了吗?”他靠在我肩上跟我看同一本书。我说:“当然啦,我下午还去找你了呢。”

  

  骗你的,我的鼻息还是灼热的呢。

  

  “那你明天能给我做些纸杯蛋糕吗?食堂的太难吃了。”“好啊。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没了我你要怎么生活?”我又好气又好笑。他俏皮地眨眨眼,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谢啦,兄弟!”

  

  

  明天下午有体育课。音乐系的学生一贯不被允许参加球类运动,阿尔弗雷德百般聊赖地翘了课,我把蛋糕给他,顶替他当后勤清扫体育馆。其他学生包括老师见怪不怪,就当是给特优生开的小门,玩笑似的叫我“阿尔”:“阿尔,拜托你把这些球放到仓库里,然后就收工啦!”

  

  只剩一小盏灯的体育馆犹如怪兽的胃囊空空如也。我推着一篮子进入仓库,里面的器材摆放杂乱无章,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爱干净的人要么使唤别人,要么累坏自己——就这样,我又义务整理了十几分钟。

  

  整理让我愉快,愉快让人忘记时间,等我回过神来,体育馆已经断电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我发现我推不动体育馆的大门,想来可能是体育老师锁上的,我使劲拍门,不一会儿就死心了,我知道我们学校的宵禁很严,这时的操场早就封锁了。

  

  “妈的!”泄气地踹了一脚大门,铁门“咯吱咯吱”地嘲笑。

  

  我环视漆黑的体育馆,夜色透过排排窗户,它们靠近屋顶,就是十个我也够不着的高度。回到仓库,看到井井有条的器材们,就是它们害我被困在这该死的洞窟,不由得难过起来……不,关它们什么事呢?跟他们也没关系,他们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忘记了我,常有的事,常有……

  

  我深深叹息,沉沉倒在松软的垫子里,自我安慰这约等于野营,也算一项娱乐。抬头一看,仓库里有扇小窗,高度还行,但自己爬上去有些艰难,更重要的是,我没那个心情,身体很沉,想狠狠地睡过去。过一会儿就好了,老师会来找缺勤的学生的。

  

  我眨眨眼,那扇窗发着光,晃来晃去的,摘下眼镜擦了擦戴上,没用,又摘下眼镜擦擦眼睛。唉,今天真不走运,有时就想一个人躺着默默流泪,身边没有同学老师,没有双胞胎弟弟,没有任何人,这里倒是个不错的小黑屋。

  

  好吧,我顶不住了,我双臂抱眼,咬紧牙关。

  

  这种眼泪很憋屈,毫无发泄之用,只有越哭越难过,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恍惚间,我瞥见我的手心,弗朗西斯留下的斑驳字迹,猛然察觉一丝开窗的细响,连忙掐断哭腔,胡乱擦干泪痕。

  

  “谁在那儿?”我才想问呢。

  

  等等,这声音有点耳熟。我爬起来,望着窗户硬着头皮打招呼:“嗨,又见面了。”

  

  伊万眯起了他蓝紫色的眼睛,黑夜中它散发出幽紫色的暗光:“晚上好,你需要帮助吗?”

  

  伊万可能是我今年相处最尴尬的人,虽然基本上都是我的错。我点点头:“你怎么在这里,你的晚课呢?操场不是封锁了……”

  

  “今天下午交响部大扫除,扫出了不少灰尘。”他笑眯眯地蹲在窗边,居高临下,“还有,操场那点铁丝网可拦不住我来还这个,我怕明天我就忘了。”他丢进一个网球。我知道他们会握网球来增长手指,阿尔弗雷德握的是棒球。

  

  他撸起袖子,跪在地上从窗外伸手:“好了,现在快从那个破地方里出来吧。”

  

  我掂起脚尖去握他的手,温暖、厚实而干燥,一瞬间我成了他手中的大提琴。他的力气大得离奇,一把将我扯上来扒在窗口,又一把拉起上半身挂在上面,我自己咔哧咔哧地踢蹬几下就爬了上来,就是肚子压得隐隐作呕。

  

  操场空旷无人,我们走在回教学区的路上,这片冰凉的夜空是我们的星空。

  

  我手足无措地手插裤兜:“谢谢你。你……你不问我为什么在那里吗?”

  

  “我不认为我有必要了解这个。”

  

  我笑了笑:真有他的个性。我觉得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又犹豫地开口:“我小学的时候,被锁进过厕所。毫无疑问,他们是故意的,我那时只知道忍耐,因为我想和他们做朋友。后来我哥发现这件事,把那些人全都揍了一遍——虽然揍我最多的就是他——总之没人再欺负我,我也没了朋友。好好想想,其实那种‘朋友’有什么必要去交呢?大提琴比他们好多了。”

  

  “如果你这么想也挺好的,不过朋友还是要交的。话说,原来你有个哥哥?”

  

  “同父异母,他讨厌死我了,可是他更讨厌别人动他的玩具。”他的侧脸让我想起米开朗基罗的雕塑,阴影里跳动的曲线,石膏,大理石,这么漂亮的骨骼我也想雕一个头像啊。

  

  “哈哈,大概我在阿尔弗雷德眼里,也是保姆加玩具吧。”不过我们彼此相爱。

  

  教学楼杵在我们跟前,我们互道晚安。

  

  

  第二天又是讨厌的体育课,体育馆让我想起昨晚的烦心事。篮球场上宿舍赛打得热火朝天,其余人身穿运动服坐在场边围观。

  

  我隔着一整个篮球场望见伊万,他正好是对面宿舍的,我们都露出微笑,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比赛进入白热化,场下呐喊一片,可怜的篮球被传来传去,简直晕头转向,又一下重击,它如同火箭冲向篮板……下的我。

  

  “砰!”

  

  眼镜碎了。还好,没扎到眼睛。

  

  “马修!马修你怎么样……”我倒在地上,感觉好多人围过来,跟看猴似的。脸上湿漉漉的,“轰”地发热,鼻孔里留出了一大堆液体,酸得呻吟,真想一头死在地上。

  

  “我没事……”我很好,很坚强,在他们的搀扶下坐起来,勉强睁开血淋淋的眼睛。

  

  我看见伊万朝我这边大步走来,不是冲着我,而是那个投篮的人。他一把揪住那人领子,那么大个人都要把人家提起来了,一拳下去,像是玻璃瓶迸裂,听着我都害怕。

  

  可是对方还没反抗,他自己就喘上了,很快就掏药乱倒进嘴里,这下又一拨人围住他,大喊“老师”、“救命啊”什么的。唉,真逊,我们这是在干嘛呢?

  

  

  我们被抬进医务室,弗朗西斯都惊呆了。他麻利地给我做了包扎,安慰我说:“别担心,只是软组织挫伤,要是他们弄伤了你漂亮的鼻子,我都要打他两下。”我郁闷:“求你别提了。”

  

  他转向伊万:“你又是怎么回事?我想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有底的。”

  

  伊万坐在床上,静静地调整呼吸。

  

  “啧,小毛孩子就是非要吃点苦头。”弗朗西斯摇摇头,看着我包了满脸的纱布又忍俊不禁,拍拍我扎了蝴蝶结的、头发乱翘的脑袋,“这样也很可爱。”我有点舍不得他的手离开。

  

  “不管怎样,你们今天下午就别想上课了,给我在这躺着。我?我要请假去市中心约会呢。你们乖乖的。”他走出门又探回一个头,“对了,谢谢你保护他,伊万。”

  

  我也学伊万靠在床头深呼吸,对他病情的好奇如同蚂蚁啃噬我的心,以至于我都忘了向他道谢。沉默良久,他突然扭头看我:“什么啊,原来你在和弗朗西斯拍拖吗?”

  

  我被吓到了:“为什么?我们干什么了?”

  

  他扭头回去:“就是感觉……不是就好。那,你是同性恋吗?”

  

  我如鲠在喉,很想学他“你有必要了解这个吗”来反击,可是说出口就变成了令人懊恼的大实话:“我想是的,但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我也是。”这个回答应该使我震惊,可是没有。我只是在猜测,他指的是前者还是后者,或是两者都有。

  

  我感觉他叹了口气。想了想,我下床,爬到他那边,他很自然地给我腾了个位,我俩靠在一起,暖烘烘的。我离他的胸口很近,可以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

  

  “呼……呼……”

  

  像是老旧的风箱。维系生命的空气从鼻腔进入他千疮百孔的肺部,再裹挟着他的体温、他的气味和他的记忆归于自然,同一股空气又将进入我的体内,将他的气息种在我的胸中,藉此获得新生。我吸入他的生命。

  

  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身边的这个人不是人类,而是某种短命的精灵,没人能洞悉他那瞬息万变的思维,也没人抓得住他离去的衣角。思及此处我忍不住深呼吸,多吸入一些他的生命,希望他尽可能地留在这污染他的肺部的人世。

  

  我们翻出弗朗西斯的录像带,靠在一起看了一下午的电影,《北非谍影》。我请求他允许我为他塑像,让我留住他的呼吸,他同意了,在真正施工之前,我还会为他画上百张素描,虽然塑像本身不能送给他,但这些画全都属于他,再加上几袋小饼干。

  

  我们很克制地道了明天见,然后调头走向不同的宿舍。

  

  

  “你恋爱了吗?”弗朗西斯注视着我,如果不是交情够深我还真的会以为他的目光很纯洁。我摇头,他捂着头叹息:“唉……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吗!”

  

  “别开玩笑了,没有那样的事。”

  

  “不不不,别担心,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的。所以,跟男朋友闹矛盾了也随时可以找我哦。”我都懒得解释了。

  

  “不过,如果真的是他的话,你们大概会很艰难。”弗朗西斯边书写报告边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有可能转学。他得去别的地方治病,不然可能活不过二十岁。”我心里一紧:“是吗。”

  

  “不过,我觉得他最近有些浪漫的计划,这点我就不方便透露了。”他笑眯眯的,真是个该死的迷人的大叔。

  

  他的话彻底搅乱了我,我跟那天发烧一样昏昏沉沉了一上午,有种忍不住拔足冲向交响部的欲望,好不容易捱到下课,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好东西,他就已经在门口等我了。

  

  “我来邀请你。”他说。

  

  我试图立马跟进,把我思索了一上午的腹稿尽可能自然地背出来:“是公演对吗?我看你最近身体状态挺好的,一定是这样吧。如果阿尔牌面不够大拿不到票,我会争取去后台打杂的……”

  

  他眨了眨眼睛:“你愿意跟我逃学吗?”

  

  我卡住了,脸色可能像茄子,我这辈子的尴尬都在这人身上了。他笑了:“我托弗朗西斯帮我买了露营装备,想今天晚上溜出去到山上看星星。从入学起我就想这么干了。”

  

  “今晚?”他点点头,似乎认为我的选项里没有“No”。去年阿尔弗雷德也邀请我溜出去看双子星流星雨,不过我觉得很蠢就拒绝了,然后我答应了伊万。

  

  “今晚见。”他带着新添的十几张素描走了。

  

  

  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阿尔弗雷德。对他来说,我大概是在图书馆学了通宵吧,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我们在宿舍楼下碰头,沿着历代学生推敲出来的路线避开监控器,绕到围墙边。宿舍靠山,墙壁对面就是山坡,不必考虑翻过墙后如何落地。伊万先用绳子爬上去,然后拉我上来,我们落在湿漉漉、软绵绵的草地上——最近一直是阴天,空气湿度很高,我有点担心他能不能撑住。

  

  他打着手电筒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回望,亮晶晶的学校变成了精致的玩具屋,而通往山顶的路还远。其实半山腰已经开始有许多星星了,它们在枝叶间遮遮掩掩,他只想走远点,走远点,去个没人去过的地方。

  

  我控制不住时不时问他还好吗,他也不厌其烦地告诉我很好。确实,他最近花了许多心思保持健康,一切为了今晚,爬了半个小时也只是微喘。

  

  又过了十五分钟,登顶。

  

  我们搭好帐篷钻进去,并排躺好透过天窗欣赏尚未遭受污染的星空,阴云都很给面子地散开,放繁星出来聚会。我能数出很多星星的名字,说出有关他们的神话故事,不过此时此刻我更想听听他的声音。

  

  “谢谢你,就在不久之前我还以为我会一个人来这儿。”他的嗓音总是出人意料地柔软,夹带甜丝丝的沙哑,“然后去迎接那可能并不遥远的死亡。”

  

  我并不了解死亡和总是与死亡为邻的人的心情,我只是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过的一个小说,说的是一个男孩身患重病,他的朋友为了去新奥尔良寻找医生做了个木筏,他们俩乘坐它踏上旅程。可是他们的船沉了,那个男孩也病死了,唯一遗留的只有泛舟小河的那个夜晚,星星、森林和好朋友……

  

  “我不是很难过,”他安慰我,“我已经做了很多想做的事。如果不是生病,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它们呢。其实我从初中才开始学大提琴,跟别人比真的太‘老’了,我上小学时一直在学游泳,在体校也是一员健将,后来,我觉得大提琴更适合我。”

  

  “嗯。”我握紧拳头。

  

  他在黑暗中宛如蛰伏的野兽,转过头来轻轻问:“……抱歉,你在哭吗?”

  

  唉,够了,我真是受够了,我背过身去打算深呼吸调整一下心情,他却忽然扳过我的肩膀使我的眼泪暴露在星光下,用宽大的手掌遮住我的眼睛然后伏下身去。稍微扬起头,用呼吸声问我:“这样你会好点吗?”

  

  “再好不过了。”我又用手肘撑着抬头迎回去,我们的呼吸彻底融为一体,难解难分。他在笑。

  

  “其实就这样躲在深山老林,一直活到世界末日也挺不错的。”我说。

  

  “那可不行,我讨厌虫子。”他说。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为了陪你的话,只此一次,我可以忍受一辈子。”

  

  

  不久后的某一天,伊万从学校里消失了。

  

  又不久后的某一天,学校放感恩节假了,我和阿尔弗雷德收拾收拾被加长版轿车拉回了祖宅,路上我一直抱着我将完成的雕塑,看看沿途风景。

  

  从看到它的雏形起,阿尔弗雷德一直叫嚷眼熟,我算成功了一半。等感恩节那天完成了,他又疑惑不解我为什么刻这个人,我们又是如何相识的。我能说什么呢?我告诉他这是一个巧合,我不认识伊万·布拉金斯基,伊万·布拉金斯基也不认识我。

  

  倒不如说,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可真是奇怪……”阿尔弗雷德皱着眉头离开我的房间,门外晚宴热闹非凡。

  

  好几个月了,我仍时不时打开弗朗西斯之前寄给我的肉麻信,读我最爱的一段:

  

  “……你现在已经找到了幸福的能力,能够给予别人幸福了。他没有给你留下任何东西,哪怕一封信、一张照片,只有纯粹的、将死之人的爱。你的眼将成为他的眼,你的语言将成为他的语言,你的呼吸将成为他的生命。”

  

  “是吗。”我笑了笑,“真俗套的说辞。”

  

  我望向那座微笑的雪白的头像,静静地凝视,终于忍不住把手指伸到它鼻下,探一探它是否在呼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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